如果他还在今天98岁了！

  临终前，邓稼先坐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，问道：“30年后，人们还会记得我们吗？”

  1985年，邓稼先亲自指挥了最后一次核试验后，终于回到北京，在301医院的病房里，和妻儿再次团聚。那时他已是直肠癌晚期。

  游泽华是邓稼先生前的警卫员，当年邓稼先口中的“小游”，如今已是头发花白。游泽华常常回忆起邓稼先做完第二次手术后的一个下午，他们一起去了一趟书店，随后邓稼先突然提议“到走走”。

  游泽华记得，他们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坐了下来。当时邓稼先问他：“等到新中国成立100周年的时候，你多大了？”小游回答，86岁。邓稼先笑着说：“那到时候，你这个86岁的老人家，可别忘了来看看我，给我说说国家的变化。”然后他马上又改口说：“不用等到100周年，新中国成立50周年的时候，你就来看看我吧，到我的坟前来看看我。”

  36年前，有一个人们从未听说过的名字，突然在一夜之间，登上当时中国几乎所有媒体的头条。一个埋藏28年的秘密，也随之浮出水面……在此之前，他的名字和他从事的工作一样，是中国最高机密！

  在中国总共进行的45次核试验中，他参加过32次；有15次，是他现场亲自指挥。他，就是中国第一颗和第一颗氢弹理论研究设计的总负责人、“两弹之父”邓稼先。

  1964年10月16日，中国第一颗试验成功。1967年6月17日，中国第一颗氢弹又在罗布泊上空爆响。从爆炸第一颗到爆炸第一颗氢弹，美国用了7年多，法国用了8年多，苏联用了4年多，中国用了两年零八个月。

  1924年6月25日，邓稼先在安徽省怀宁县一个颇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出生了。邓稼先在他出生仅8个月后，就跟母亲一起去了北京。彼时他的父亲正于北京任教。上中学时，邓稼先对数学和物理愈加热爱。就在他如饥似渴求学时，平静的学习生活被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踏碎了。

  1937年7月29日，北平沦陷。日军每攻占一个城市，都要强迫市民出来，庆祝他们所谓的胜利。1938年10月，湖北汉口沦陷，日军强迫北平的老百姓、学生上街高举日本国旗庆功。那天，只有14岁的邓稼先，实在没办法忍受心中的屈辱，他当众把一面日本国旗撕得粉碎，又扔到地上，狠狠踩了几脚。

  邓稼先的老师看到此情此景，担心会给邓稼先招来杀身之祸，急忙找到邓父：“你还是让孩子尽早离开北平吧！”无奈之下，邓父让大女儿带着邓稼先南下昆明。临走时，父亲只嘱咐了他一句话：“稼儿，以后你一定要学科学……学科学对国家有用。”而邓稼先在与弟弟告别时说：“我现在只有仇恨，没有眼泪。”他们几经辗转抵达昆明后，大姐马上把邓稼先送到了四川江津插班读高三。

  有一天，邓稼先走在江边的山路上，正好遇见日机来轰炸，一颗颗炸弹落在民房上，大火升腾，浓烟滚滚。邓稼先眼看着日机肆虐，地面上却没有一点一枪一炮的抵抗！这时候，他终于明白，一个备受侵凌的落后国家，即便是在大后方，也绝对不可能有真正平安的日子！

  1941年秋天，邓稼先考上了西南联大物理系。国立西南联大是原来的北大、清华、南开三所大学在南迁后合起来的一所学校，是当时中国的最高学府。西南联大的物理系，更是汇集了众多知名专家和教授，其中有吴有训、周培源、赵忠尧等著名物理学家，而杨振宁、李政道、朱光亚等也都在西南联大物理系学习。杨振宁曾回忆道：“我在昆明学到的物理，已达到当时世界顶配水平。”

  西南联大的生活条件不是一般艰苦，简易的学生宿舍四处漏风，吃掺着沙子的碎米，日军的飞机还经常对学校进行狂轰滥炸。邓稼先，这个原本潇洒帅气的少年，此时却多了隐忍和内敛。他憋足了一股劲，发疯了一样刻苦学习。

  1946年夏天，从西南联大毕业的邓稼先，回到了阔别六年的北平。在北京大学当助教期间，他认识了两位与他一生有着重大关系的学生，一个是日后成为妻子的许鹿希，另一个是正在北大物理系读书的于敏。

  在北大，邓稼先一面当助教，一面积极准备留学美国的考试。1947年，他考上美国普渡大学物理系。1948年秋天，邓稼先从海上起航，向大洋彼岸驶去。临行前，他的一个好朋友说：“中国天快要亮了，请你将来留在祖国。”邓稼先听了笑了笑，说了这样一句话：“将来祖国建设需要人，我学成后一定回来。”

  在美国求学期间，邓稼先将天分和勤奋发挥到极致，三年的博士课程，他仅仅用了1年11个月便修完了所有学分。因为表现极为优异，美国教授推荐邓稼先去英国继续深造，对他未来获得诺贝尔奖都充满信心。

  是在当时已经很发达的国度做自己最喜欢的研究，还是回到一穷二白的新中国过苦日子，或许邓稼先从没做过这样的比较。

  1950年8月20日，26岁的邓稼先拿到学位证书、获得博士学位。1950年8月29日，他就收拾行李，迫不及待地登上了“威尔逊总统”号轮船，与钱学森、赵忠尧等100多名留美学者一起，毅然踏上了回国之路。

  这一天，离他拿到博士学位证书，才刚刚过去了九天。只有九天，邓稼先就实现了他两年前离开中国说的诺言：“我学成一定回来。”回国后有人问他：“带了些什么回国？”他说带了几双眼下中国还不生产的尼龙袜子给父亲，还带了一脑袋关于原子核的知识，中子、质子、裂变、聚变、氘氘、重水等。当时大家可能都没有料到，他这一脑子的原子核的知识对8年后从事研制我国的、氢弹的事业，是何等的重要！

  当时，刚刚摆脱百年欺凌的新中国，一直笼罩在核威胁的阴云之下。甚至，当时的国际舆论称，自长崎广岛遭受核武器轰炸后，没有一点一个国家像中国一样受到的临近和威胁。回国的邓稼先在中国科学院近代物理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员，在1951年到1958年的八年时间里，他相继发表了诸多原子核相关理论论文，填补了我国原子核理论的空白。在大国核威慑下，中国被迫做出了发展核武器的战略抉择。

  1958年2月11日，具体领导中国核工业发展与核武器制造的二机部成立，钱三强任副部长。到哪儿去找主持这方面工作的科学家呢？就在钱三强一筹莫展的时候，邓稼先进入了他的视线……

  1958年8月的一天，钱三强把34岁的邓稼先叫到办公室，进行了一次秘密的谈话。钱三强用略有幽默感的语调说：“国家要放一个大炮仗，你去做这项工作怎么样？”这让邓稼先大吃一惊：国家这是要造了！

  那天晚上，回到家的邓稼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。他突然一下子坐了起来，对身旁的妻子许鹿希说：“我要调动工作了。”

  而他最后对妻子的几句叮嘱，几十年后，年逾古稀的许鹿希仍然记忆深刻：“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——我的生命，就献给将来要做的这个工作了。”许鹿希说，丈夫说这句话说得非常坚决。他说：“如果做好了这件事，我这一辈子就活得很值得，就是为它死也值得！”

  很快，邓稼先被任命为中国研制的理论设计负责人。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，再没有出过国，再没有发表过一篇论文，再没有公开做过一次学术报告。

  除了组织之外，没有人知道邓稼先究竟在哪里工作，具体在做什么。他白天从大家的视野中消失，晚上神秘地回家。在研究初期，邓稼先的研究是有苏联专家帮助的，但仅仅几个月之后，中苏关系破裂，苏联撤走所有专家。苏联人说，中国人20年也造不出。美国中央情报局也断定，中国人搞不出。

  在一穷二白、一无所有的新中国，要自主研制一颗谈何容易？！当年美国第一颗的科研队伍里，至少有14人是诺贝尔奖得主；而邓稼先所带领的团队，则是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。

  那时候，中国研制条件艰苦到以算盘、计算尺和仅有的手摇计算器，甚至是纸和笔来处理大量的数据！

  他们算出来的，是很难来想象的大量数字。上面的纸，一扎扎，一捆一捆，装在麻袋里，堆满了整个屋子。每一个数值都要反复核对，确保准确无误。一个关键数据算一遍，计算一个模型，要上万个数据，有一个错的话，整个计算就会全部作废。

  而邓稼先带领的理论小组算了九遍，否定了苏联专家留下的核爆参数，确定了正确参数，解决了关系中国试验成败的关键性难题。数学家华罗庚后来称他的结论是“集世界数学难题之大成”的成果。

  1961年，经过整整三年的计算，邓稼先敲开了设计的大门。中国人终于靠自己的力量确立了理论设计的框架和构想，的蓝图基本成型。

  还未迎来片刻的喘息时间，邓稼先就开始打包行囊，他要去的地方是中国核武器研制基地。

  1964年10月16日凌晨，中国第一颗被安装在102米高的铁塔，各项准备工作完成。此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14时50分，主控站发出口令，全系统进入自控状态。9、8、7、6……在读秒声中，大家屏住呼吸。

  顷刻，惊雷般的巨响打破了万般寂静，蘑菇云腾空而起。这一声戈壁惊雷，让祖国各地一片欢腾。它让世界重新认识了中国，让所有的炎黄子孙扬眉吐气。

  中国第一颗的意义是难以估量的，它彻底改变了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，海内外的中国人从此都挺起了腰杆。

  当全世界都为这声巨响震惊的时候，很多人都不知道，早在一年前，邓稼先就率领原班人马慢慢的开始了氢弹的理论设计。于敏，正是邓稼先当年在北大当助教时教过的学生。1965年年底，邓稼先和于敏共同拿出一个后来轰动世界的“邓—于理论方案”

  终于，在1967年6月17日，中国第一颗氢弹核爆炸成功，采用的是空投的方式。

  1971年，时隔8年，邓稼先第一次从西部大漠回到了北京的家。那天，当邓稼先推开自己家房门，站在妻子许鹿希面前时，她不禁大吃一惊。邓稼先穿着旧灰制服和绿军便鞋，曾经那么英俊高大的丈夫，如今都有了白头发。许鹿希更没想到的是，等她再一次见到丈夫时，他已经身患绝症，生命进入倒计时……

  1979年9月13日，那次是氢弹空投试验，谁也没想到突然发生了意外。降落伞没有打开，氢弹直接从空中摔了下来。指挥部立即派出100多名防化兵去寻找，因没有准确的定点，在戈壁滩上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。一颗核弹躺在中国大地上，若发生事故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
  紧急关头，邓稼先心急如焚，他要跟着防化兵一起去寻找。基地的领导立即拦住了他，厉声说道：“老邓你不能走，你不能去！”邓稼先说：“谁也别去，我去。你们去了也找不到，白受污染！”

  为第一时间找到弹体，时任九院院长邓稼先连防护服都顾不上穿便奔赴现场。搜寻到踪迹后，他直接上前，用自己的双手把碎弹从弹坑中捧了起来……走出来之后，他说了一句话：平安无事。

  1979年，寻回未爆的核武器弹头后，邓稼先（左）与赵敬璞合影于新疆核试验基地的戈壁滩

  邓稼先因此遭受了致命的核辐射。在离开事故现场前，一向不拍工作照的他，却拉着同事合影留了念……

  拍完这张照片，邓稼先在返程的车上自言自语说：“你知道放射性钚进入人体之后，最容易被什么吸收吗？”他自己回答：“骨髓。”然后又说：“你知道进入人体之后，半衰期是多久吗？”他又自己回答：“200年。”

  在这之后，邓稼先衰老得特别快，头发白了一多半，工作也特别容易劳累。在1985年，邓稼先再次住进了医院，被确诊为直肠癌。

  61岁的邓稼先回到了北京。盼了20多年，许鹿希终于等到丈夫回来，但他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。许鹿希是学医的，她说：“直肠癌已不是治不了的绝症，可丈夫后背上的出血瘢有面盆那么大，嘴里全是血，耳朵里也是血……”

  在邓稼先住院的363天里，他动了三次手术。363天里，他一直疼痛不止，止痛针从一天一打发展到一小时一打。

  可即使被病痛折磨成这样，占据邓稼先脑海全部的，仍是中国核武器事业。他在生命最后的期限里，他坐在橡皮圈里，强忍着疼痛，和老搭档于敏写下了《关于中国核武器发展的建议书》。

  他的妻子许鹿希回忆说，他写完这封信之后，说了四个字：“死而无憾。”这份建议书直到今天，都对中国核武器事业产生着深远的影响。邓稼先以他的敏锐眼光，使中国的核武器发展继续辉煌十年，更让中国赶在世界全面禁止核试验之前达到了实验室模拟水平。

  1986年5月，杨振宁专程看望邓稼先。他问：“您研究成功之后，得到了多少奖金？”邓稼先回答：“十元、 氢弹十元。”听到这个答案，杨振宁已是泪流满面。

  1986年7月17日，邓稼先在病房撑起虚弱的病体，接受了全国劳模的奖章和证书。仅仅12天后的7月29日，邓稼先因为全身大出血去世，享年62岁。

 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，邓稼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不要让别人把我们落下得太远。”

  那天，许鹿希在病床前放声痛哭。28年的等待，为何最终相聚的时间又这样短？

  邓稼先去世的一个月前，许鹿希坐在邓稼先的病床边，紧握着他的手。邓稼先凝视着面前的老伴说：“如果有来世，我还是选中国，选择核武器事业，选择你。”

  1986年7月29日，邓稼先去世。她抓着他的手，迟迟不敢相信他离去的事实。很久很久以后，看着他安详的脸，她悲痛地说：“你的血流尽了……”

  那年，许鹿希58岁。如今，她已经94岁高龄。她和邓稼先结婚33年，此后她守在他们的老房子里，坚持不搬家，只有60多平米的屋里，一切家具、摆设尽力保持着邓稼先在世时的原貌。那对70年代买来的沙发，上面铺着一层又一层的垫子，因为弹簧已经老得快失效了。书桌上一部大红色老式的拨盘电话机早已不用，但还是摆放在原来的位置，和屋里子很多邓稼先不同时期的照片一样，被套上了透明的塑料袋。每个袋子里都有一张许鹿希用毛笔写下的纸条：“邓稼先使用过。”许鹿希希望这一切都可以一直留存下去……

  邓稼先的警卫员游泽华没有忘记他和邓稼先的约定，在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成功50周年时，他来到北京八宝山邓稼先墓前说：“邓老，我来看你来了。你现在还好吧？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——四川，你工作的地方，每天很多孩子们去看你。孩子们都以你为榜样，榜样的力量是很大的……”

  是啊，榜样的力量是很大的！或许，他一生只做了这一件事；但就是这一件事，感动着、影响着、保护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！

  （综合整理自微信公众号“北洋之家”、“中国军网”、“中国核工业”，微博@共青团中央，抖音@央广军事、央广网）